思想有个缝——韩少岩的书法

作者:张渝

        思想有个缝,不是说思想已经破裂,需要某位贤达前来修补,而是说思想或说思与想之间原本就有一个缝。那个深爱林徽因的金岳霖在20世纪四十年代写下的《思想》一文中,就曾非常哲学地区分了思与想。他说:“思想者中间,有善思而不善想的,有善想而不善思的,有二者兼善或二者兼不善的。”他把思叫做“思议”,把想叫做“想象”。思议的内容是概念,想象的内容是意象。由金岳霖的哲学思考,进入到书法家韩少岩的艺术创作,我们很容易发现韩少岩的意义。

作为书法家,韩少岩首先在思和想之间展开自己的艺术空间。

和许多所谓的书法名家不同的是,韩少岩喜欢从书法之外思考书法之为书法的法则意义,比如时间之手的抚摸。无独有偶,画家江宏伟也曾关注到这一点。他说,宋画之所以精妙,就在于时间之手一点儿一点儿地褪去了原作之中的火气。原来,宋画设色之典雅,竟然与时间的磨洗有着不小的关系。具体到书法,比如《开通褒斜道刻石》一碑,因风蚀而来的石花、残破构成了该碑不可复制的古拙、霸悍、奇崛。临写之时,是想象其破蚀之前的惊艳,还是顺着时光之手,一点儿一点儿地改写呢?

两方面,少岩都积极应对。一方面,他尽可能地在想象中还原该碑的原貌,另一方面,他又在现实的碑拓中体味历史的风神。与之同时,他还在《张迁》、《礼器》等碑上用功,亦谐亦庄,牢牢地抓住摩崖书法特有的即兴式率真与质朴,进而形成自己朴厚俊秀的艺术风格。

古人评论《石门颂》时曾说其“野鹤闲鸥,飘飘欲仙。”如此论语,如无诗性的想象,是不可能写出的。基于此,韩少岩在对书法进行学术之思的同时,又进入到“想”,想象一种野鹤闲鸥般的意象。因了这种想象,少岩书法的一个显著特征便凸显出来:在迟滞、厚拙的书写中,总有流盼生姿的惊艳。这一点,很似一个爱美却又好羞的小女孩儿。不好意思把所有的指甲都染红,而是只染一片小拇指甲,大庭广众中,拳着手,那片红藏在自己的掌心。一旦闲静下来,便伸出小指头,偷偷地欣赏,以便悄悄地小得意一把。

正是由于能思善想,书法之外,少岩的篆刻亦是外紧内松,气势饱满。如果仅仅如此评论,当然不错,但也和没说差不了多少。因为,少岩的深刻或说少岩可以启示我们的深刻,不仅在他之如此,更在于他之所以如此的“之所以”。少岩之所以如此,就在于它总是在司空见惯中寻找属于自己的缝隙。少岩说,有了缝隙,也就有了光,有了生命。故此,他不追求天衣无缝,但他渴望光,哪怕只是一米阳光。

依照惯常思维,“思想”这个词就是想法、观念,它是无缝焊接的。但少岩在金老前辈的哲学区分中,开启了自己的艺术旅程。

其实,早在金老之前,孔子就说:学而不思则罔。思而不学则怠。而当下书坛,欠缺的恰恰是“思”与“想”。学习各种招术、形式的书法家不在少数,但是,这些不在少数的书法家往往欠缺“思”,也欠缺“想”。这也是当下书坛往往迷惘的原因所在。少岩的可爱在于,他不仅一直在“思”,而且一直在“想”。既思又想的他终于在朴拙厚重之中有了“野鹤闲鸥”的意趣。

当我们谈论中国艺术时,总爱用这几组词来标识一个又一个时代的艺术精神,比如秦汉之魄、六朝风韵、唐代之韵、宋人心态、元明趣味等。气魄、风韵、气韵、心态、趣味等。之所以如此,是因为这些词组,既是一种概念,也是一种想象的命名。有思无想,如同言之无文,势必行之不远。

在“思”、“想”之间,韩少岩找到一条可以行走在阳光中的缝隙,并在这缝隙之中为自己的艺术存在找到根据。有了根据的他,不是依靠惯性在笔墨语言中滑翔,而是从书法的丛林中探出自己的脑袋。虽然,有的时候,他也会因为各种原因和干扰而东张西望,但他的脚下是坚实的。在属于“思”、“想”的秘密营养系统中,少岩有效地避免了艺术的粗糙和陈腐,并因此获得了一种方向性的意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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